从出生的那天起,白龙女的未来就已经清清楚楚地写好了,这位西海龙宫的公主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她既要钟灵毓秀,又要善解人意。等她长成,西海龙王就会为他的掌上明珠在龙族的一众才俊中挑选一位最拔尖的夫婿,而她的余生将无忧无虑,无惊无险,平安终老。 越鸟初识白龙女就颇为惊叹,这位四公主看似养在深闺足不出户,其实心机灵巧聪颖非凡,人情练达体贴入微,殊不知这一切美好的品质都是理所当然——白龙女自从落生便注定要在九重天位列仙班,为了龙宫的体面和尊严,她必须是周全和聪明的。 看到暗格中那两个并肩站在喜帐前的泥人,白龙女瞬间就明白了——明王和帝君寄情于物,这样的哀伤和深情既让她动容又让她为难,前日里龙宫来信,西海龙王语出试探,说来说去倒也没有什么新鲜的,无非是问明王情状如何,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苏悉地院。 “殿下与青华帝君情深,便是小王这样的外人看着都忍不住眼热心暖,可是仙妖有别,九重天和五族又隔阂颇深。事到如今在五族的眼里,殿下突遭横祸、明珠蒙尘,又被青华帝君强行带回天庭。这于殿下和帝君是你侬我侬,可在五族看来,却如同软禁一般。” 在今日来到妙严宫只前,白龙女就做出了一个抉择,一个违拗且叛逆的抉择,这个选择成就了她终身的富贵和荣耀,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听了白龙女的话,越鸟不禁掩面叹息,她骤然被青华带回妙严宫,莫说是远在天边的五族,就连与青华同脉相连的黎山老母都难免诧异。当日青华在灵霄殿的一番恳切陈词如今已经传遍了三界,现在在所有人的眼里,她都是无辜受难的倒霉蛋,而青华则是万年之前诛灭百妖的始作俑者,是今时今日将羽族妖王无端困在天庭不放的狡黠之辈,他想做什么、他会做什么,这一切在五族看来都充满着凶险。 “殿下与西海有大恩,西海龙宫上下都十分挂心殿下,若殿下在苏悉地院,我那父亲必定亲自登门谢恩,如今殿下在九重天,四海就是要孝敬殿下都不得其法。那天我父亲还来了书信,问我殿下什么时候再回苏悉地院……” 九重天宫禁森严,一向最忌讳夹带,无论是物也好,是话也罢,发生在这高处不胜寒的深宫之内的一切事都与其他人无关。此时此刻,越鸟看着眼前的白龙女,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古怪的寒意…——她相信白龙女的赤忱和恭敬,但龙宫与圣王早有串联,西海龙宫若只是寻常打听也就算了,可龙王问起她的归期,倒让她不得不防了。可龙宫与天庭既然有所传递,她不如利用此节,一来尽悉五族动向,二来也好传些话出去。 兹事体大,越鸟思忖良久这才缓缓说道:“龙宫关切,本王感激不尽,西海龙王与殿下的家书还不忘问及本王,本王真是欣慰……只不过本王如今尚未痊愈,只怕在这九重天要多待些日子了。苏悉地院什么都好,就是人多,嘈杂……” 白龙女一向谨言慎行,承蒙明王不弃,将她做了个知心人,眼看明王面露不悦,白龙女连忙请罪—— “殿下恕罪!家父不知轻重,小王绝对不会一时糊涂让殿下为难的……” 事到如今,即便玉帝敕封越鸟为东极帝后,三界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越鸟这一朝遇难的佛祖亲徒,被稀里糊涂地强配给青华大帝这个断情绝爱的天庭重臣,这一切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阴谋。而蠢蠢欲动的五族如果认定天庭有意弹压,那么圣王这样的别有用心之徒必定会趁势而起。所谓的身系天下,说到底不过是五族打算以越鸟被天劫诛灭为由起兵而已,可即使没有她,五族和天庭的恩怨也照样会在别处了结,为万年之前那场仙妖大战不平的人也一样会找到其他理由揭竿而起。 越鸟心中酸楚难耐,从前她满口佛言、满心坦荡,可如今的她心中却不知存下了多少筹谋算计。她算计着佛母、算计着圣王、算计着东王公、算计着白龙女,甚至算计着青华。“阿弥陀佛”四个字她哪里还敢再挂在嘴边?“六根清净”更是再与她无关,可她却不得不如此,不得不事事计较、机关算尽。 前日里青华与越鸟说话,言语间提及圣王怒闯苏悉地院一事,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心里就在不断地盘算——圣王包藏祸心,可他绝对不敢与佛母针锋相对,他想要的无非就是羽族的支持。再想当日在苏悉地院,佛母若非心甘情愿让青华将她带回九重天,只怕青华无论是有什么手段都难以力抗佛母,佛母一定是早就猜到了圣王不肯善罢甘休,这才忍痛割爱将她送回天庭。 越鸟已是肉体凡胎,可圣王心思狠毒,若她留在苏悉地院,只怕圣王有的是手段对付她们母女,如今她身在天庭,圣王反而投鼠忌器不敢加害佛母。因为佛母一旦蒙难,天庭立刻就会敕封越鸟为羽族明王,羽族非但不会支持圣王,还会上表玉帝严惩圣王,那么圣王这些年所有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白龙女不明白西海龙宫的心思,可越鸟却明白得很—— “还请殿下替本王回禀西海龙宫,本王在九重天颇受礼遇,乐不思蜀,还想在此多住些时日……” 白龙女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妙严宫,东极殿一席谈,明王面上露出的虚与委蛇让她恐慌——难道是她说错了什么?难道明王觉得她与龙宫私相授受有违天规?可明王终究是没有责备她,即便她私相授受,即便她罪犯天规,明王只是故作云淡风轻地命令了她,装作闲谈一般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如何回话龙宫。 甲寅殿里,白龙女一反常态一言不发,看得孟章心里直发毛—— “你这又是作什么妖?” 白龙女提眼看了看孟章,她这个夫君什么都好,就是心思蠢笨,这些个暗藏杀机的小事,就算她磨破嘴皮孟章也不会明白的。 孟章从背上扯下小金龙,这小东西见了他就闹腾了起来,混不顾他一身的疲惫—— “赶紧看着你儿子,发什么呆?” 白龙女望着金龙出神,她不负众望,为东海龙宫诞下了长孙。金龙尊贵无比,四海无不欢庆。东海龙王连摆了半个月的喜宴,脸上都多笑出了三道褶子。普天同庆,唯独她这个生母却高兴不起来——孟章总算是位列仙班,可他们的长子却依旧不能常常久久的留在身边,到了岁数,他们就得将自己的骨肉送回龙宫抚养。 天庭等级森严,只有如西王母一般位极人臣才能将子女留在身边养大,可即便如此,东王公为了少惹是非还是依旧带着他们的那些个儿女常住在蓬莱。白龙女想起她还在鹰愁涧受苦的哥哥,又想起明王殿里立在壁橱中的泥人。 天庭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冰凉刺骨,无论高低贵贱,每个人的光鲜亮丽背后都藏着浓的化不开的孤独和无助。白龙女看着孟章,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随后故作狞笑拍案而起: “我儿子?这金龙是你东海龙宫的命根子,凭你的官阶,能在天庭养至总角就算是玉帝抬举你了。你不想养?好啊!现在就送回西海龙宫!”